——從職業到伴侶,從手機的鈴聲到住宅的樣式,但是我們卻希望把自己的孩子造就成完全一樣的人:讀書、考試、分數、小學、中學、大學、一份由教育系統認定的好文憑,和一個用社會標準衡量的好工作。父母、老師、專家、媒體,還有整個社會,齊心協力構造出來的教育體系,整齊劃一,就像張益肇說的,是“一條生產流水線”。這是全世界最大的生產流水線,擁有工業化社會的經典特征:標準化。你看看過去20年里父母和老師把心血傾注在孩子身上的情形,也許會想到流水線旁的工人在關照自己的產品。產品每天都在流動,工人盯著它們,目不轉睛,重復著同樣的動作,安裝同樣的部件,完成同樣的程序,然后依據同樣標準來檢測。其間充滿緊張、單調、枯燥以及焦躁不安的煎熬,好不容易熬到下班鈴聲響起,長出一口氣,看看眼前的勞動成果,又看看身后的流水線。送進去的原料形形色色,經過他們親手塑造,出來的產品一模一樣。父母把太多的期望寄托在孩子身上,那是可以理解的。他們在自己的一生里有太多的理想沒有實現,不能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也不能和自己喜歡的人呆在一起。現在,兒女是父母生命的延續。他們希望在孩子身上找回自己的夢想。孩子聰明就是自己聰明,孩子快樂就是自己快樂,孩子考了100分就是自己考了100分,孩子考上大學就是自己圓了“大學夢”,孩子出人頭地,自己也就能夠揚眉吐氣。要論兩代人之間生活的差別,全世界沒有哪個民族像中國人這樣巨大。新一代人無從體會過去的生活,但卻無時無刻不在父母身上看到過去的烙印。那些想要出人頭地的孩子埋怨父母不能給他們指導,那些率性而為隨遇而安的孩子則嘲笑父母對他們的期望。“天底下當老子的不會有太大的區別,無外乎兩種類型,”一個高中一年級的學生這樣說:“一種埋頭苦干爭名奪利,另一種連爭名奪利的本事都沒有,卻把這種無恥的希望寄托在自己的孩子身上。”“期望值”54%的孩子想對父母說的第一句話是,“別老問我考幾分。”
——引自吳苾雯《高三家長》面對自己的孩子,即使是那些受過良好教育的父母,也會感到無所適從和焦躁不安,這種感覺隨著孩子的成長越來越強烈,到了孩子讀高三的那一年,就會達到頂點。面對自己的父母,即使是最聽話的孩子,也會感到壓抑、沉悶和痛苦,這種感覺隨著自己的成長越來越強烈,到了讀高三的那一年,也會達到頂點。是什么東西讓父母那么焦躁不安?是什么讓孩子那么壓抑、沉悶和痛苦?是父母對孩子的期望值。有一項在高三學生中所做的調查發現,當這些學生每天放學走進家門的時候,父母第一句話說得最多的就是:“今天考試得了幾分?”吳芯雯在她的《高三家長》一書中公布了另外一項調查:有54%的孩子想對父母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別老問我考幾分!”“父母對孩子的期望值過高,是導致孩子失敗的原因之一。”王堅的妻子徐芬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堅定,她是北京師范大學心理學系的教師,也是一個孩子的母親。那一天,這一家三口坐在一起,討論父母對孩子的“期望”。王堅曾是浙江大學心理學系主任,現在是微軟亞洲研究院的主任研究員,他認為,“期望值”是可以作為教育心理學上一個重要課題來研究的。在他看來,“微軟小子”的父母們,也都是懷抱期望的父母,這一點和別人的父母沒有什么區別。“區別不在于有沒有期望,而在于怎樣表達期望。”王堅說。應當說的話和不應當說的話父母對孩子應當說父母對孩子不應當說“試試看。”“不要……”“你真是棒極了”“你怎么這么笨!”“你今天開心嗎?”“你今天考了幾分?”“你想要我做什么?”“我這是為你好。”“我相信你。”“你胡說!”“你一定比我強。”“讓你干比我自己干還費勁。”“你能行。”“你不是那塊料。”“你喜歡做什么?”“都什么時候了,還在玩!”“這是你自己的事。”“只要把學習搞好,別的什么都不用你管。”上面這個表格中列舉的內容,存在于微軟亞洲研究院里這些年輕人的零零星星的回憶中。他們認為自己的父母做到了其中大部分,又說這是他們對所有父母的期望。根據我們的研究,如果父母真能按照此表所列,在孩子面前說“應當說”的話,不說“不應當說的”話,那么他們的孩子一定會更快樂,也更杰出。嚴格好?寬松好?(1)我爸爸后來對我說了他教育姐姐的那種方法,我就想,幸虧他沒有把這些方法用在我身上,要不我可能會反感。
——林斌對孩子的教育是嚴格一些好,還是寬松一些好?這個問題一直都有爭論。教育學家、心理學家、記者、作家,還有政府中負責教育事務的那些官員,都參與進來,父母們要么聽由己意,要么無所適從,就是很少有人聽一聽孩子自己的想法。在我們的研究對象中,嚴格和寬松這兩種“家教模式”都有成功的例證。與此同時,我們還發現:1.有27個人,也即90%的部分,是在“寬松家教模式”中成長起來的,只有三個人經歷了“嚴格家教模式”,但這三個人都是最杰出的
——李開復、張亞勤和沈向洋。2.三個“嚴格家教模式”的案例全都發生在20世紀70年代,自從80年代以來,便再也沒有出現過一例。3.三例“嚴格家教模式”的主角全都是母親,而非父親。所以,我們在前面專門列舉“慈父嚴母”的現象。但這是有條件的,請看下面這條:4.三例“嚴格家教模式”僅僅應用在孩子的童年時代。三個孩子全都在12歲以前開始了獨立生活,也脫離了家庭的近距離管教。5.這30個人
——不論是在“嚴格家教模式”還是在“寬松家教模式”中成長起來的,全都表示,自己喜歡寬松的成長環境。其中那些已經有了孩子的人,全都對那種強迫式教育深惡痛絕,并且聲明,自己將以更寬松更開明更平和的態度對待孩子的教育。我們相信每一個父母都會有自己的想法,事實上孩子的秉性豐富多彩,不可能有一個“放之四海而皆準”的教育方法。我們所能提出建議的是,如果你真希望自己的孩子不僅有一個好的考試分數,而且有一個好的性格、好的習慣、好的品行、好的心態、好的心情,你就必須少給孩子一些強迫,多給孩子一些空間。每個孩子心中都有一粒美好的種子,只要別人不去壓迫,它就能長成一棵美好的大樹。這個想法在我們的研究對象中引起共鳴。有一天,林斌談到父親的教子方法:“他對我姐姐和我的教育方式完全不一樣。”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但是直到今天還成為全家人津津樂道的話題,而且似乎永遠不會褪色。這是一個典型的知識分子家庭。父親是廣東潮州人,那地方有經商的傳統,但父親不喜歡那個,他喜歡讀書。他到廣州去念大學,在那里認識了母親,母親是學醫的,也在大學讀書。兩人早戀,然后早婚。但是這并不妨礙他們對自己的孩子寄予厚望。在林斌出生之前5年,姐姐降生了。這是家里的第一個孩子。夫妻兩人視若掌上明珠。爸爸決心讓女兒成材,而且他在教育方面有一套自己的想法,要在女兒身上驗證。他的教育計劃是從女兒還在襁褓之中就開始的。他對女兒的要求很高,也很嚴格,在女兒身上花的時間特別多,眼睛似乎一刻不會從女兒身上挪開,傾心盡責,不遺余力,陪著女兒去上學,又針對每一個科目尋找輔導老師。老師講課的時候,他就守在旁邊,一邊傾聽老師講得好不好,一邊觀察女兒學得好不好。老師走了,他還在女兒身邊,看著女兒完成全部作業。女兒從小到大,“完全在爸爸的引導下成長起來的。爸爸腦子里面想象的那些教育孩子的方法,都用在姐姐身上了。”可是她的學習成績總是不能名列前茅,讓父親覺得失望。這失望與其說是對著女兒,還不如說是對著自己。他開始懷疑自己的教育理念:花了那么多時間和精力,卻沒有得到理想的結果。也許這種緊盯不舍的教育方式,真的有問題?父親承認自己教育方式并不成功,但他還有一個兒子,他決定改弦易轍。這一年林斌也長大了,進入初中。父親果然不再緊盯著兒子不放。他讓兒子去住校,每周六天不回家。即使回到家里,他也不再監督兒子的學習,甚至有意識地不去過問兒子的考試分數。“他對我完全不像對我姐姐,根本不管我,非常寬松。”父親對兒子的唯一指令是“保護好眼睛”。兒子從三歲起就近視,這讓他著急。所以他要求兒子不要總是讀書,要去游泳,去參加乒乓球訓練。他覺得那個快速運動的塑料小球對眼睛有好處。可惜他再次失望了,兒子的眼睛越來越近視。盡管兒子的眼睛沒有好起來,但是他的“寬松式教育法”還是起了作用,弟弟的學習成績明顯比姐姐好。說來真是奇怪,一旦沒有了外界的壓力,孩子內心中的那粒種子就會生長起來。林斌在初一第一學期的考試是全班12名,這讓他特別不舒服。他決定發奮,果然成功,到了第二學期,他后來居上。他成了班長,還做體育委員,而這一切父親并不知道。此后幾年,林斌一直把自己的成績保持在前五名,直到高三畢業,被免試保送進入中山大學。又幾年之后,赴美國費城,在德龍大學計算機系完成碩士學業。如今這一家人聚在一起的時候,父親總是說起他對子女的教育方法。他對兒子的成長非常滿意,說他沒有花什么心思,卻得到碩果。當然他對女兒也滿意,只是有點美中不足:假如當初對女兒也能像后來對兒子一樣,那么女兒也許能做得更好。我們與林斌交談的時候,特別注意他本人的想法。有一刻,話題轉到“父母對孩子應當嚴格一些還是寬松一些”,他說:嚴格好?寬松好?(2)爸爸還是管我的,只是沒有把他自己的想法強加于我。我喜歡爸爸對我的教育方式,給我空間,讓我自己去發展。也許我們家有點特殊,但我覺得這里面多少有一點必然性。我爸爸后來對我說了他教育姐姐的那種方法,我就想,幸虧他沒有把這些方法用在我身上,要不我可能會反感:為什么要強迫我學這個?其實你要是讓我選擇,我可能也要去學的。我們對這個家庭的觀察所得是,“嚴格家教”不等于“強迫式家教”。實際上,這兩點有天壤之別。讓一個孩子每天24個小時處在壓力之中,占領他在童年時代(甚至還有少年)用來尋找快樂的全部時光,最終為了父母的期望
——這是強迫;而一開始就循循善誘,說明社會規范,又留下足夠的空間
——這是嚴格。“強迫”的潛在邏輯是,“我是你媽”,或者“我是你爸”,所以“你不聽我的聽誰的”。嚴格但不強迫,就意味著承認孩子的天性和尊重孩子的興趣,讓孩子“習慣于”一種規則,而不是“就范于”一種規則。換一句話說,問題焦點不在于是嚴格還是寬松,而在于是否給孩子足夠的空間,是否在一些關鍵的問題上讓孩子自己去選擇,當孩子進入少年時期的時候,尤其如此。我們發現大多數父母在孩子的早期過于放縱,到孩子讀中學的時候又極端嚴厲,甚至帶有強烈的強迫色彩。他們的理由看來非常充分:孩子要考“重點高中”了,這比考大學還要關鍵。其實,這恰恰是顛倒了順序。因為我們迄今為止還沒有發現,一個孩子能夠在沒有自己空間和興趣的前提下健康成長,成為“E學生”。我的孩子在想什么?這是一個父親的難題:我的孩子到底在想什么?我的孩子到底想要什么?我的孩子每天早上起床的時候開心嗎?我的孩子愿意把自己的想法告訴我嗎?我的孩子為什么總是把自己關在屋子里?我是在讓孩子做我喜歡的事,還是讓我做孩子喜歡的事?當我和孩子在一起的時候,我是讓他像我,還是讓我像他?每個父母都在為自己的孩子操心,每個父母都希望孩子像自己期望的那個樣子成長。在過去的20年里,我們的國家發生了巨大變化,很多事情都不是原來那個樣子了,但是父母心目中的“好孩子”形象,可以說是最少變化的:既不胖又不瘦,既聰明又聽話。幼年擅背古詩歌,少年精通數理化。既不看電視,也不看小說,但一定要會一手琴棋書畫。不交朋友,不去“網吧”,腦子里面裝著“名次”的概念,不是“第一名”,就是“爭當第一名”。從重點小學,到重點中學,然后不是清華就是北大。可是這一切究竟是孩子的需要還是父母的需要?孩子的愿望,孩子的問題,孩子的需求,常常是在一種不經意的情形之中表現出來的。父母有沒有把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孩子最喜歡的事情上呢?
——真苦!”只聽:“哎
——真苦!哎
——真苦!……”與一個美國父親的對話我每天和女兒在一起呆5個小時,早上一個小時,晚上4個小時。
——凱文·斯考費爾德凱文·斯考費爾德在微軟公司主管三個部門,他在大學期間學習的專業是計算機和教育,與此同時,對專業之外的很多問題也抱有強烈興趣。然而凱文給予我們的最強烈的感覺,是他作為父親的形象
——他有一對雙胞胎女兒。他甚至糾正了我們的一個看法:過去我們想到美國男人的時候,腦子里面總會冒出一個不負家庭責任的形象,可是凱文對女兒的責任感超過了我們熟悉的任何一個中國父親。他每天花5個小時和女兒們呆在一起,而且,他的對女兒的那種關注之情,和我們所能想象的中國父親不大一樣。問:我聽說你對美國的教育制度持很強烈的批評態度?答:不完全是批評,美國教育制度有不好的地方,也有好的地方。人類社會的很重要的一件事情是培養下一代。可是我們教給下一代什么呢?這不僅僅是學校的問題,也是我們每天都應該問的問題,比如我有兩個女兒,我就要問,學校要教給女孩子什么東西?問:你對女兒的未來有自己的設計和期望嗎?答:我沒有具體的目標和計劃,我不能決定女兒應該做什么。我的女兒非常聰明,我只是希望她們將來的工作會更多地使用大腦。她們如果不能做很智慧的工作,就會不開心,覺得無聊。我不會強迫女兒去做什么,但我鼓勵女兒在學校去學習難度更大的課程。我認為,女兒在學校學習知識很重要,但最重要的是學習“怎樣學習”。如果不知道怎樣很快地學習新東西,她們在信息社會中將很難生存。問:能告訴我你的女兒多大了嗎?答:12歲(從口袋里掏出皮夾,拿出6張女兒的照片)。你看,這是她們的照片……問:雙胞胎?答:是啊,是啊(笑)。你看,這是伊麗莎白,這是亞歷山大。這是她們一歲照的(笑),這是5歲照的(笑),這是最近照的(笑)。問:你每天要花多少時間和她們在一起?答:差不多5個小時。早上一個小時,晚上四個小時。我每天早上給她們做早餐,和她們一起吃早飯。晚上從學校接她們回家,給她們做晚飯,和她們一起度過整個晚上,直到她們睡覺。我認為花些時間和女兒在一起是非常重要的。很多研究都證明,家庭成員坐在一起的時間多一些,能使家庭更快樂更幸福。問:在美國西部,這是一種很普遍的家庭生活方式嗎?答:我不能確定,因為我沒有看到統計數字,也許這要看不同的地區。問:你是一個很辛苦也很幸福的父親。答:做一個好父親是非常辛苦的事情。我非常努力。我不知道怎么做一個好父親,但我要努力去做一個不壞的父親。做父親是一種很好的學習,比如說,你小時候不喜歡父母做的事情,現在你做了父親,就會下決心不對你的孩子做同樣的事。有時候你發現,你小時候不喜歡父母做的事情,現在你卻不得不對你的孩子做,所以你能更加理解你的父母。你父母的一些錯誤,你可以避免,但是你可能又會犯一些新的錯誤。問:在美國,甚至在全世界,人們都在談論美國夢。大家都相信,一個人不怕出身低微,只要努力,就能改變自己,升到這個社會的頂上。你認為這個夢是真的嗎?答:所謂教育,就是把造就社會的希望寄托在下一代人身上。但是到下一代,也還是有人在底層,有人在上層,和現在是同樣的分布。所以,總是有些人能實現這個夢想,有很多人不能實現。在美國,人們告訴你,人人都可以實現“美國夢”,如果你沒有實現,那是你自己的問題。在英國,人們會告訴你,每個人出生在不同的階層上,如果你在低層,你就應該很高興,為什么要到高層去呢?比如說你生活在低層,每天在工廠里工作8小時,其他時間都是你自己的。可是如果你在高層,就不是這種情況,你要經常加班,老板要求你做很多額外的事情,否則你就不能發展。所以低階層的人也有好處,因為你不需要考慮很多事情。問:有錢的人沒有時間,有時間的人沒有錢?答:(笑)這是很有趣的現象。在美國和在英國,人們說的事情不一樣,但你會發現結果是一樣的。階層總是會有,人們總是在做不同的工作。對中國來說,這也是一個很大的挑戰,總要有一些人在上面,而另外一些人在下面。問:那么什么人該在上面?什么人該在下面?答:(笑)讓我們回到問題的本質,教育所能做的,就是把社會的本身復制給下一代。在美國,有一句老話:權力是會消失的,絕對的權力會絕對地消失。即使你把最優秀的人放在上面,也會有腐敗的事情發生。所以社會總是在變化,你沒有辦法永遠贏。做孩子喜歡的事情,不是讓孩子做你喜歡的事父親領著我走在那條街上,走過去再走回來,不停地找啊找,為的只是要滿足我心中的一個愿望。
——周明父母一生為孩子做的事情不計其數,可是能夠在孩子心里留下烙印、永難磨滅的,通常只有很少的幾件。如果我們仔細研究一下,就會發現,所有那些在孩子心中具有永恒意義的瞬間,都是孩子們真正喜歡的,而不是父母自己喜歡的。就像我們在前邊敘述的,周明的父母對兒子有著無限的期待,但是周明并沒有感覺到自己是在這種期待中長大的。父親從來不會把自己的要求對兒子說出來,相反,他希望自己能滿足兒子的要求。雖然生活在城里,但周家境況一直艱難。父親每月70多塊錢的工資要支付全家的生活,要供養住在農村的爺爺和奶奶,還要供三個兒子讀書。所以,當周明有一天說“想買一本英語教材”的時候,父親的第一個反應是:“那本書要多少錢呢?”“我也不知道要多少錢。”兒子小心翼翼地說。拿現在的眼光來看待父親的“第一反應”和兒子的“小心翼翼”,是怎么也不能理解的。但是在20多年前,幾乎家家都是如此。中國孩子們學習英語的興趣,是從1972年美國總統訪華之后開始的,但在以后的幾年里發展得相當緩慢。等到70年代中期,“文革”結束,廣播電臺里面開辦了“廣播英語”,大城市里終于出現新中國成立以來的第一輪“英語熱”。周明那時候剛剛進入初中,又是住在承德這座偏僻的小城,學習英語并不成風,可是這孩子對語言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天賦和熱情。父親不是先知,不會預測兒子的未來之路,那時候他也不會像今天的父母一樣,知道一口嫻熟的英語是孩子必需的技能。他只不過是一個父親,覺得兒子的愿望就在那本英語教材里,所以下定決心為兒子買來。父親重新計算了家庭的收支,騰出一筆錢來,然后問兒子那書是什么名字,可是兒子也說不出來。“沒關系,”父親笑道,“我們挨家去找。”父子兩人走出家門,走到大街上。這座城市并不大,當時市民說它是“一條大街一個樓,一個警察一個猴。”兩個人舍不得花錢坐車,徒步走進城,用了半個小時才走到最繁華的那條街上,從這頭走到那頭,每見到一家書店,走進去,周明就會聽到父親拉著售貨員說:“我的兒子想要一本書,是學英語用的。”父子倆走過去,又走過來。父親把同樣的話重復了三遍,周明每一次都滿懷希望,卻每一次都失望。接著,他們看到了第四個書店,也是這座城市的最后一家書店,父親拉住售貨員,第四遍說:“我的兒子想要一本書,是學英語用的。”就在這時,周明一聲歡呼。他看見那書赫然放在書架上。父親也是一聲歡呼。“咱們家還沒有《英漢辭典》啊。”周明還不滿足。但是爸爸沒錢了。看見兒子的眼里仍然滿含期待。父親又說:“這只是本小字典,我領你去看大的。”父親領著兒子到了勘探隊,拿出公家用的大字典,攤在兒子面前。“你要想看,就坐在這里翻吧。”父親說,“下個月……下個月一定給你買。”兒子笑了。很多年以后,周明成為哈爾濱工業大學的博士,把我們國家的計算機英漢翻譯技術推向一個新階段,這在很大程度上不是得益于他在計算機領域的天賦,而是他在語言方面的熱情。到了21世紀開始的時候,同行們都知道他是我們國家最杰出的自然語言處理專家,但是,在1977年冬季的這條大街上,似乎只有父親一個人知道,應當滿足這孩子對語言的愿望。“那一天是我第一次看到《英漢字典》。”周明說。信任的力量(1)那個晚上,媽媽給了我最好的禮物,讓我一輩子都受用不盡。
——童欣童欣9歲那年的一個晚上,一切都是那么出乎意料。在這之前整整24小時,這個男孩子沉浸在一種莫名的恐懼和焦慮中,不能自拔,上課總是分神,下課不說不笑,回到家里飯也不想吃,但是就在那一瞬間,他的心情轉陰為晴,體會到一種真正的喜悅。童欣現在已經32歲,還對那個瞬間念念不忘:“這件事可能媽媽已經忘掉了。可它給我的印象很深。”那時候他在讀小學三年級,是個性格溫順、學習優秀的孩子。老師把他挑出來做班干部,以為他能成為全班同學的模范,一點也沒有想到他也是個孩子,偶爾也會淘氣。這一天老師正在講課,童欣和同桌同學為了一點小事爭執起來,愈演愈烈,最后當堂打了一架。可以想見老師對他的失望。“身為班干部,竟犯這種錯誤,”老師指著他怒吼,“很嚴重。很嚴重。”“嚴重”這個詞,突然之間成了一個巨大的黑洞,在這孩子眼前張開。最要命的是,老師命令他回家去,請母親到學校來。那時候80年代剛剛開始,改革開放的潮流在中國已經深入人心,不過,整個社會環境還是不喜歡淘氣的孩子。老師總是要學生遵守紀律,服從集體,尊重老師,不能表達自己的意見。“文革”的陰云已經散去,童欣不用去參加“大批判”,也不用“天天讀”了,但是每年3月都要和同學們去學習雷鋒做好事,這是全國統一的“文明禮貌月”。如果你考試成績不好,老師會說“你這個學生怎么這么不爭氣”;如果你考了個100分,老師就會說:“你這個學生怎么這么容易就驕傲了”。所以,就像所有的孩子一樣,童欣在那時候得到的教訓是,不管怎么樣,都要做到喜怒不形于色。“教育就是把你變成一個螺絲釘,擰到哪里就在哪里發光發熱,就是這樣的感覺。你就做到夾著尾巴做人就最好。”學校里面不斷頒發“小紅花”,提拔“小隊長”,讓那些聽話的孩子受到鼓舞,也讓其他孩子有了學習的榜樣。對于那些過于淘氣不服管教的孩子,老師用召見家長的辦法予以懲戒,是永遠不變的教育方法,幾乎所有稍微淘氣一些的孩子都遇到過這樣的事情。可是老師們永遠不會想到,召見家長予以嚴責,對孩子心理上的傷害有多么大。它在孩子的心理上留下陰影,在孩子和老師之間造成敵意,也在孩子和家長之間造就不信任。因為家長在這種情形中通常會認為自己的孩子不誠實,至少在隱瞞缺點,令自己在老師面前丟臉。孩子則會痛恨老師,也會抱怨家長只信老師一面之詞。這一天童欣走進家門的時候,感覺到全身心都處在這樣一種重壓之下。自從懂事以來,這是他遭遇到的第二次危機。第一次在他5歲那年發生的。那一天幼兒園的老師拿出一塊香皂放到柜子里,香皂的表面有一層很漂亮的包裝紙。一個小時以后,包裝紙不見了。老師認定是童欣拿走了,童欣說沒有拿,但是老師不信,不許他吃飯。幼小的童欣感到極大的委屈,回到家里卻又不敢對媽媽傾訴。好多天以后,媽媽忽然對他談起這件事,像是在敘述一件與己無關的往事:“你的老師叫我去了幼兒園,說你拿了別人的東西,還說謊。我對老師說,這孩子可能會犯別的錯誤,但是絕對不會撒謊,他說不是他拿的,那就肯定不是他拿的。”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母親對他有一種特別的信任,不禁如釋重負。可那一次他畢竟是被冤枉的。這一次不同了,他的確犯了錯誤,媽媽還會信任他嗎?他在忐忑不安中把事情告訴了媽媽,說老師要她到學校去。看著媽媽滿臉驚訝地走出門去。他的心里特別害怕,怕老師夸大他的錯誤,怕同學不再信任他這個“干部”,但他最害怕的是媽媽的責罵。迄今為止,他的大部分時間和媽媽在一起,從來都是媽媽心目中的好孩子,要么討好媽媽,要么頂撞媽媽,讓媽媽高興,也讓媽媽生氣,但他覺得從來沒有哪一次事情像這次這么嚴重。他知道媽媽對孩子的品格有著極為嚴格的要求,擔心媽媽從此不再把他當成一個好孩子。但是他擔心的事情沒有發生,那個晚上,媽媽把他拉過來,對他說,“我已經和老師談過了,我知道了事情的經過。”媽媽甚至沒有一句責備。“這件事情已經過去了。”她看著兒子驚恐的眼睛,語氣溫和:“你過去是一個好孩子,以后還會是一個好孩子。”就在這一瞬間,童欣在媽媽的眼睛里面看到了他所期待的東西。這個夜晚過去18年之后,童欣獲得清華大學的博士學位,加入微軟亞洲研究院。此后四年,他一直在希格瑪大廈第五層的大方格子間里占有一個小小的角落,第五年,他搬到第三層,還擁有一個單間的辦公室,這表明他的表現杰出,已經升遷。他在微軟公司年輕一代的研究員中代表著杰出,也代表著責任。父親到北京來看他的時候,帶給他一個玩具,那是由幾千枚大頭針組成的,可以隨著你的想象變換各種形狀。童欣把它放在辦公室的書架上,每天端詳。看來,即使是在格外成功的時候,他還在精神上保持著和家庭的聯系。信任的力量(2)“工作幾年之后,反過來回想起童年,想法特別多。”他說,“我覺得家庭教育和學校教育對我的影響各占一半。學校對我的智力發展有很大影響。父母更重要的還是培養了我的性格和品質,比如怎么做人。言傳也好,身教也好,父母總是在影響你。”媽媽已經退休,人也老了,從張家口搬到北京來和他同住。現在輪到他來照顧媽媽了,但是他仍然能從媽媽身上感受到力量。“那個晚上,媽媽給了我最好的禮物,那就是寬容和信任。”他這樣說,“讓我一輩子都受用不盡。”“鴻溝”(1)不管怎么說他還是我爸。當他不把自己的意志強加給我的時候,我還是很……很喜歡……很愛他的。
——王益進1984年夏天,王益進還是個5歲的小男孩兒,就迷上了爸爸的卡車。爸爸是個司機,總要把他放在副駕駛的座位上,高叫一聲“兒子,坐穩了”,一踩油門呼嘯而去。這時候益進的感覺真是棒極了,還覺得爸爸是全世界最了不起的人。有一天爸爸把車停下,走到路邊小店去買東西。益進爬到爸爸的位置上,三弄兩弄,覺得自己也是個司機了,不禁得意。可就在這時,卡車忽然動起來,向前駛去,越來越快。男孩兒嚇壞了,大叫:“爸爸,快來救我。”爸爸沖出來,高喊著“剎車,剎車”,不顧一切地抓住車門跳上來。但就在這是,卡車居然被這孩子弄得停住了。兒子驚恐萬狀,與其說他是怕汽車,倒不如說是怕爸爸罵。爸爸嚇得臉色慘白,可是居然沒有生氣,還笑了:“我這兒子真是了不起,小小年紀就能把車開走,不教就會。”那一瞬間,他覺得爸爸真是天底下最好的爸爸。不是因為爸爸救了他,而是因為爸爸沒有罵他,還夸他。他想對爸爸說“我愛你”,可是動了動嘴巴,竟沒有說出口。“等以后吧,”兒子心里想,“以后我一定要讓爸爸知道,我愛他。”可是說不清從什么時候開始,益進覺得,他和爸爸之間好像有了一道鴻溝。父子二人,距離越來越大,還總是吵架。爸爸出生在50年代初期。那個年齡的人差不多都是一樣的經歷,初中畢業之后就下鄉了,沒有受過高等教育,沒有文化素養,說話情緒激烈,沒有條理,衣著過時,皺皺巴巴,還總是雙手污垢,每天不是掙錢就是吃飯,除了看報紙之外,什么書也不看。益進一家住在沈陽,那是中國北方最重要的工業城市。小時候,益進總是聽說“工人階級”都是最了不起的人,知道爸爸屬于他們中間的一個,為此充滿了自豪感。但是后來,他知道外面的世界已經變了,知道了所謂“藍領階層”和“下崗工人”,知道“工人階級”成了帶貶義的概念。爸爸也老了,白發早生,眼角處的皺紋連成一片。爸爸經歷過通貨膨脹,經歷過工廠的不景氣,經歷過下崗,經歷過嚴重的糖尿病之苦,后來只不過是因為工廠無法支付他的醫藥費,他就把自己大半生省吃儉用積攢下的錢全都用來治病了。爸爸本性暴躁,脾氣本來就壞,現在更壞了。衣著總是很亂,還不干凈。他從來沒有問過兒子的學習成績,沒有逼過兒子上大學,沒有給兒子講過什么人生大道理,也沒有和兒子談過未來。放學之后父子攜手走回家的情形,從來沒有在益進身上發生過。兒子和別的孩子打架的時候占上風,他會拉住兒子,但心里卻很高興。如果兒子在外面被人欺負了,他就怒不可遏,痛罵兒子沒有本事。兒子身體瘦弱,卻有一副倔強脾氣,總是挨打還總是不知道如何躲避。每逢這時候,父親就會沖著兒子怒吼:“你個笨蛋。”自從兒子5歲時把汽車開走那件事情以后,他就從來沒有對兒子說過他以兒子為榮。他在心里特別明白自己一生多災多難,但嘴上從來不肯承認,甚至不會對兒子說:“希望改變自己命運的人才會發狠讀書,讀書是可以讓你出人頭地的一個機會。”這話是益進長大以后自己悟出來的。外面的生活多姿多彩,變化萬千,他特別希望找到屬于自己的世界,但是他知道,爸爸絕對不是能夠帶領他走進那個世界的人。上中學的時候,他聽到很多同學說自己的父親開了個公司,要不然就是個干部,而自己的爸爸只不過是一個卡車司機。兒子年齡越大、個子越高,也就越多地惹爸爸生氣。爸爸倔強,兒子繼承了爸爸的倔強,父子兩人一言不合就要吵架,誰也不讓誰,聲音高得把屋頂都要抬起來。這時候,兒子就會想到離開爸爸,離開這個家。很明顯,爸爸沒有什么智慧,也沒有遠見,因為他無法擺脫他的平凡的生活。1998年兒子進入清華大學,真的離開了父親,離開了沈陽那種平凡的生活。他從前無數次地設想過,這一天到來的時候他會有什么感覺:“我以為會感覺很爽,但是很奇怪,我開始想念父親,而且越來越想。”父親以往的形象一個個地在他腦子里面轉。他花了好多時間來理解那個男人的價值,時間越是久遠,那個男人給予他的一切也就越是清晰。爸爸有一個聰明的大腦,而且還有滿腔熱血。他年輕的時候工作起來不要命,他在工廠擁有“技術能手”的稱號。那時候他買不起電視機,但是他有一雙靈巧的手。兒子還記得連續幾個夜晚爸爸都沒有睡覺,在燈下擺弄一大堆零件。然后,他和媽媽就有了一個電視機,雖然不大,只有黑白兩色,而且總是壞,但是它讓這個家庭充滿了笑聲。爸爸最討厭那些說話不算數的人。他言出必行,答應了別人的事情就一定給別人做好,從不違背承諾。他為別人做了事情從不在意回報。他的自尊心很強,無論自己多么艱難,也不肯低頭求人。爸爸對兒子特別寬松,甚至對兒子的嗜好有些縱容。益進小時候興趣很廣,除了迷戀電腦,還愛下象棋,愛開車,愛騎馬,愛唱卡拉OK。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都是自己說了算。當他把所有的熱情和時間都花在電腦上,連學校的功課都顧不上的時候,爸爸也不干涉。兒子至今記得,爸爸說過一句讓他驚心動魄的話:“學那些課本有什么用!”他相信全世界只有他的爸爸才說得出這樣的話來。“鴻溝”(2)這么多年以后,益進回頭看看自己當初那么狂熱地擺弄的計算機,覺得“選這條路還是挺對的”。一想到自己走過的路和別人家的孩子那么不一樣,他就會說“我很幸運”,因為他有一個不干涉他的爸爸,讓他有足夠的機會去做他喜歡的事情。現在他漸漸明白了,一個孩子要走自己的路,自己要承擔很大壓力,父母要承擔更大的壓力。很多孩子都羨慕他,希望像他一樣,但是做不到,就是因為他們的爸爸不允許啊。當然爸爸的生命中還有更重要的東西,那就是他對兒子的愛。他是那種不善于表達愛的男人,從來沒有對兒子說過“我愛你”,但是兒子現在明白了,爸爸的愛是無條件的,是天下最徹底最純凈的愛。盡管他自己的命運多難,但是他不會強迫兒子去改變命運;盡管他自己是一個平凡的人,但是他不會強迫兒子去擺脫平凡。他不是那種在“愛”上附加“期望”的爸爸。真正的父愛是沒有條件的,不會因為兒子有沒有出息而改變,不會因為兒子是不是符合自己的心愿而改變。兒子的學習成績好,他愛他;兒子的學習成績不好,他也愛他;兒子是一個杰出的孩子,他愛他;兒子是一個平凡的孩子,他也愛他。他愛兒子,僅僅是因為,那是他的兒子。爸爸默默地教會兒子這一切,可是兒子在爸爸身邊的那些年居然沒有意識到。現在兒子見到爸爸的次數越來越少,卻越來越多地回想小時和爸爸在一起的情形,想起有一次他吃多了玉米,撐得喘不過氣來,爸爸抱起他就往醫院跑。又想起有一次爸爸把一把斧子當作玩具給他玩,他卻揮起斧子砍在爸爸的手上,弄得到處都是血,也許爸爸手上那道傷疤現在還在。這些往事會讓他心中涌出強烈的情感,讓他激動得說不出話來,鼻子發酸。“不管怎么說他還是我爸。”益進有一次這樣說,“當他不把自己的意志強加給我的時候,我還是很……很喜歡……很愛我爸的。他真的特別好。”進入大學那一年,益進忽然有個強烈的愿望,想要和爸爸溝通一下。他特別希望爸爸能來看看他的學校。清華學生的父母全都充滿了自豪感,但是對益進的爸爸來說,清華并不代表什么。他從不到北京來看自己的兒子,不知道他是不肯離開他那個破舊的家?是不喜歡這座繁華的都市?還是無法和這個和他一樣脾氣暴躁的兒子相處?益進帶著自己獲得的計算機競賽金牌獎金和家里的全部積蓄,到清華來讀書。但是這些錢在大學的第一年就全用光了。他知道爸爸手里沒有錢,于是告訴爸爸,他不需要家里的錢了。他開始出去打工,為自己掙學費和生活費,又省吃儉用,把多余下來的錢寄給父親。他知道父親還拖著一身病,等著錢去看醫生。2002年益進從清華大學畢業,成為微軟亞洲研究院的一個工程師。兒子到了成家立業的年齡,而爸爸卻老得做不了任何事情了。不過,他的身體好多了,“可能是我不在他身邊,沒有人和他吵架,也沒有人氣他了。”益進有時候這樣想。又想到,假如時間倒轉,讓他和父親重新過一回,他會怎么和父親相處呢?這一年夏天,他回家去看父親。父親瘦得不成樣子了,一米七八的個頭兒只有90斤重。兒子心里發酸,特別想要為父親做一件事。他把微軟發給他的前六個月的工資全都給了爸爸,自己一分也沒有留。這是他平生以來得到的最大一筆收入,他知道,無論多少錢,都不能代表他對爸爸的愛。但是直到今天,他還是沒有對爸爸說過“我愛你”就像爸爸從來沒有對他說過“我愛你”一樣。兒子仍然認為爸爸是一個平凡的人,正是這一點讓他悟出了一個道理:“就做一個平凡的人,挺好的。”舊式父母和新式父母舊式父母新式父母使孩子感到被關心使孩子感到被尊重希望孩子更優秀希望孩子更快樂關心孩子的分數關心孩子的能力讓孩子做父母喜歡的事讓孩子做自己喜歡的事嚴格寬松嚴肅幽默不放心信任焦慮隨意替孩子做決定讓孩子自己做決定替孩子做所有的事讓孩子自己動手關注孩子的一舉一動讓孩子自己管自己劉策學畫(1)現在回想起來,我的初中真的是填鴨式教育,并不是啟發式的。學校衡量自己好壞的標準,就是看每年有多少個學生能考到最好的高中去。
——劉策2003年夏天,劉策接到四份錄取通知書和四份博士學位的全額獎學金。它們來自美國的三所著名大學,麻省理工大學計算機系、卡耐基梅隆大學自動化學習中心、卡耐基梅隆大學機器人學院、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計算機系。劉策選擇了麻省理工大學計算機系,這時候他在微軟亞洲研究院已經工作了19個月。“他是我迄今為止見到的最棒的學生。”在寫給美國幾位著名教授的推薦信里,沈向洋如此這般介紹劉策。有個中國記者聽說了這件事,就問沈向洋是不是在夸張。“不,一點也沒有。以他現在的成就,不要說去讀博士學位,就是申請美國大學的教授,都沒有問題。”沈向洋說:“這個人將來一定是大師級的人物。”沈向洋這樣說,無論是出于老師對于學生的偏愛,還是老板對雇員贊許,都不是偶然的。事實上,劉策在中學和大學期間都是他的老師的驕傲,也是很多學生的偶像。不過,劉策對自己迄今為止的受教育歷程,另有看法。“從小到大,給我影響最大的,不是課程本身的東西。”他這樣說,“當然課程也是需要的,可它缺少一個最重要的東西
——啟發式的東西。”作為微軟亞洲研究院的助理研究員,劉策的研究領域是“圖像的認知”。每天沉浸在數字的世界里,工作之余閑下來的時候,他喜歡靜靜地欣賞自己的畫作,那都是國畫,而且很大。有一幅長四尺,畫面上浩浩蒼山,氣勢磅礴;有一幅長六尺,畫面上潺潺江水,蒼涼沉靜。這些畫是他在中學時代畫的,現在全都裝在電腦里,成為他的精神世界的一部分。他說他將把它們帶到大洋彼岸去,可以經常看看。他喜歡繪畫,在國畫的技巧方面有很深造詣。你看他的畫,很難想象那是出自一個孩子、一個業余畫手。但是對于劉策來說,作畫不僅僅滿足了他的興趣、不僅僅是一種技能,甚至也不僅僅是一種藝術,它還有著更多的東西。那是他從小學畫、漸漸悟出的東西。劉策進入上中學的年齡時,我們國家恢復高考制度已有12年。在他出生之前徹底摧毀了的那些東西
——漫長的學制、灌輸、背誦、重復、考試、競賽、分數、名次、升學率,現在伴隨著他的成長全都恢復了,而且還變本加厲。不論這教育制度有何長處和短處,父親和母親都把自己當初“破碎的夢想”寄托在兒子身上,也把自己當初“砸爛的枷鎖”加在兒子身上,而他是他們唯一的孩子。父親在四川大學做教授,母親在一個企業當會計。父母之間最大的區別是出生在截然不同的時代里。父親出生于20世紀40年代早期。那個年代的孩子,只要家里有錢就有機會完成大學學業。而母親的命運大不一樣,這一代人在自己最需要接受教育的年齡里砸爛了學校,趕走了老師。對于那些往事,凌小寧至今記憶猶新:“那時候毛澤東說‘教育要革命’。很多人已經認識到教育有問題,希望有所改變。最后失敗了,是因為‘教育的革命’被劫持到另一條路上去了。”在微軟,凌小寧是屬于“老一代”的,他與劉策的母親同年出生。這一代人的腦子里面有些東西是永遠不會磨滅的。“其實,現在教育制度中很多讓人深惡痛絕的東西,”凌小寧說,“都是那時候我們反對的。”劉策出生在大學校園里,從小生活在學生、老師和老師的孩子中間。在這樣一種氣氛中成長起來的孩子,幾乎沒有不專心讀書的。沈向洋的那個切膚感受,“人是很難不受環境影響的”,在劉策身上再次得到驗證。“我不斷地念書,我想生活環境是一個很大的原因,”劉策說,“如果當初不是生活在大學校園里,現在也可能會走另一條路,不會選擇做學問。”劉策從小就知道自己不喜歡什么,特別討厭一些課程,比如語文和政治,這一點和大多數孩子都一樣。他還知道自己喜歡什么,把很多精力用在喜歡的事情上,這一點在孩子們中間已屬少見,但也不算希奇。劉策身上的最奇特之處,是他同時喜歡兩樣東西:數學和繪畫。他在這兩個領域里投入了無限的熱情,而它們的技巧卻是風馬牛不相及,思維方式則又屬于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學校對他來說是個“數學的世界”,他在那里參加各種數學比賽,成績優異。他覺得世界的奧秘有很多是在數字里。但是在學校之外,在家里,情況就完全不同,那是一個“繪畫的世界”。他的繪畫訓練在整個童年時代和少年時代始終持續著,有十幾年,其嚴格系統的程度,較之今天美術學院里的任何一個高才生都不遜色。他有專門課程,有教材,有名家指點,每天投入很多時間,還有一個固定的學畫地點。當然他也利用家里狹小的空間,把紙鋪在地上作畫。90年代初期,城市里的家庭已經時興對孩子進行多種技能的訓練,繪畫也是其中之一。不過,無論是老師、教育專家,還是每一個家庭的父母,都傾向于把美術作為一種“課外的教育”,或者叫做“素質教育”。這個詞語背后的含義是:“有用的但并不是必須的。”劉策學畫(2)可是,劉策對于繪畫的執著不是建立在這樣的基礎上。那時候他想的是:“將來我要么當數學家,要么當畫家。”父親不畫畫,但在繪畫方面并非完全外行,他的專業有時候需要制圖,所以也經常使用線條、顏色一類的技巧。他特別喜歡看到兒子畫畫時的專注神情,覺得那才像是自己的兒子。母親也喜歡兒子畫畫,不過她更信奉“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兩相比較,還是覺得兒子對數學的喜愛更符合自己的想法。她的辦法是每天交給兒子5道數學題,要求兒子在開始畫畫之前先把這些習題作完。“先做完你必須做的事情,再做你想做的事情。”她總是對兒子這樣說。盡管家里并不富裕,但爸爸和媽媽還是愿意拿出很多錢來供兒子學畫。紙張、毛筆、顏料,還有各種教材,在兒子的眼里都很貴,要花好多錢。等到長大以后回憶起那些往事,他還明白了,爸爸媽媽支出的不僅是錢,更有時間和精力。兒子年幼的時候,他們把他放在自行車的橫梁上,騎上車走好遠的路,把他送到少年宮,又等在外面,直到他完成當日全部的繪畫課程,再把他放在自行車上帶回家。等到兒子稍微大些了,就每天到公共汽車站上送他和接他。那時候還沒有實行“雙休日”,周末只有一天,爸爸媽媽有很多家務事要做,但是每個周末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帶著兒子出去寫生,或者去看畫展。他是從7歲開始學畫的。很多孩子都是在那個年齡里對畫畫發生興趣,甚至更早些,但是他們很快就覺得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所以不再畫畫。劉策的幸運在于,他的學畫從未間斷。“大多數孩子的興趣都不是從課堂上來的。”他這樣說,“初中那幾年我的這個感覺特別明顯,因為一到初中,無論老師還是家長都在強調升學率。”似乎只有他是個例外,畫畫占了很多時間,也占據了他的精神世界。有時候你會發現,看父母是不是無條件地支持孩子的興趣,只要知道在學校考試之前他們說什么就可以了。劉策從來沒有聽爸爸媽媽說“畫畫是好事,但不是最重要”,或者“都什么時候了,還在畫畫”之類的話。不過,母親也曾對他說:“要想進入重點大學就必須先進入重點中學;要想進入重點中學就不能偏科。”就像所有的母親一樣,她也希望兒子能在關鍵時刻多花一點時間在學校的課程上,只不過忍住不說。敏感的兒子還是意識到媽媽也有某種期待,但他的腦子里面全是他的數字和他的畫,所以照例我行我素,即使在初中畢業面臨中考的那一年,他仍然要把很多時間用在畫畫上。他開始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這一年,他沒有考上重點中學,事實上他后來讀的那所學校非常普通,既非“市重點”,也非“區重點”。這讓全家人感到失望:他把太多的熱情傾注在畫畫和數學上,其余課程大都學得很糟糕。最糟的是,他的腦子里面只有他喜歡的東西,完全不能了解考試分數和重點中學都是關系未來命運的大事。大多數中國家庭都認定,孩子成長的道路上有幾個關口最重要,中考是第一關。現在,在媽媽看來,兒子這“第一關”就沒過去。那些日子,家里充滿了沮喪的氣氛。無論這個家庭多么脫俗多么標新立異,也不能不感到社會的壓力。父母對兒子的期望和別的家庭是一樣的,沒有本質的不同。母親知道公認的教育標準是什么,信奉“要上大學,就一定要選擇清華”的風尚,而且相信,畫畫的天賦無論如何也不能引導兒子走上名牌大學的道路。劉策仍然徜徉在自己的世界里。初中畢業那一年,他在成都舉辦了個人畫展,是這座城市里小有名氣的“少年畫家”了。他自己也覺得擁有繪畫的天賦。在這個孩子的心里,繪畫已經不僅是一種愛好。“這就是我一生要去追求的東西。”他看著自己的畫展,在心里想。一想到能做個畫家,就無比快樂。只不過,這一切看上去和他的升學毫無關系。可是無論是在當時,還是在那之后,媽媽和兒子都沒有想到,神秘的繪畫能力要求一個人用一種完全不同的方式使用大腦。而劉策這種在數學世界和繪畫世界之間來回跳躍的學習方式,竟會讓他以難以置信的方式成長起來,讓他的大腦變得如此與眾不同。在我們繼續敘述“劉策學畫”的故事之前,先回過頭來,看一看人的大腦究竟是怎么回事。“神經樹”(1)人的大腦隱藏著無限的可能性。